2019.09.27 (更新 2019.11.22)
by 李佩璇 (親子天下)
蔡百祥雖然還沒有自己的孩子,但富有純粹的童心,且能理解ADHD孩子的困難,治療時常跟孩子打成一片,受到小朋友和家長的信任。黃建賓攝。
35歲的臨床心理師蔡百祥,在專業上幫助 ADHD 的孩子,在心態上也能感同身受,「我自己就有 ADHD 特質,很能理解孩子的困難。」而在他的童年中,滿是衝突的親子關係讓他受傷,因此面對擔心 ADHD 孩子長大後生活的家長,蔡百祥強調:「親子關係好,ADHD 的孩子才會好。」
「Hello,我是蔡心。」這個熟悉的開場白,好像在哪篇朋友轉貼的文章裡看過,沒錯,這是臨床心理師蔡百祥在粉絲團上跟大家打招呼的用語。孩子愛鬧情緒嗎?早上賴床嗎?蔡百祥常在粉絲團裡用淺顯易懂的圖文,向家長解釋為什麼孩子有這些反應,又可以怎麼做,讓家長深有共鳴。
除此之外,蔡百祥積極投入學齡前注意力不足過動症(ADHD)的心理治療,因為他不僅了解 ADHD、而是感同身受,至今仍必須與自己的 ADHD 特質共處。
除了心理師的工作外,蔡百祥有空也會在粉絲團開直播或錄製短片,回答家長的疑難雜症,希望能幫助更多家庭。黃建賓攝
「會發現自己有 ADHD 特質,其實是個巧合。」有次研究所同學為了做專注力的實驗,需要把受測對象以腦波測驗分為「專注力正常」與「專注力不佳」兩個群體,便先請身為同學的蔡百祥試做腦波測驗,結果居然是「注意力不佳」!後來,蔡百祥又接受了好幾種關於注意力的評估,沒想到評估結果都指向他具有 ADHD 特質。
蔡百祥回溯成長過程,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受,「國小上課常覺得無聊,大多時間都是動來動去、打瞌睡,不然就是跟老師頂嘴,還滿常挨罵的。」當時大人對他的評語就是很衝動、超調皮。「原來我掉東西、忘記帶重要物品的頻率高,是有原因的。」成人的蔡百祥已在生活中建立讓自己不輕易忘物品的「SOP」,但確認自己 ADHD 特質一事,讓他從小到大的懊惱有了答案:「尤其長大後自責感很重,不敢相信自己為什麼會忘東忘西。」
為什麼長大才發現?蔡百祥從小對自己 ADHD 的特質沒有太多自覺,與疏遠的親子關係息息相關。由於爸媽晚婚,蔡爸爸46歲才有了他這個獨生子,孩子出生後,祖母執意將孫子帶回老家高雄生活,娘家和工作都在台北的母親不同意,就這樣一言不合,於是祖母要蔡爸爸帶著兒子回到高雄、媽媽留在台北,一家人分隔兩地。
「大概國小三、四年級,比較能理解事情了,會覺得為什麼媽媽不在身邊?我爸是大家庭,親戚間有衝突時,難免會波及小孩,心裡有很多不開心,」蔡百祥回憶童年,常常人在學校心裡卻一直煩惱家裡的事,加上 ADHD 會「分心而沒進入狀況」的特質,日子過得模模糊糊。問他是否為 ADHD 困擾?蔡百祥半開玩笑地說:「ADHD 的腦袋常被衝動反應佔據,自覺性低,當年應該是我身邊的大人和同學比較困擾。」
小學畢業後,蔡百祥到台北跟媽媽一起住,沒想到久未重逢的母子,不是上演感動相擁的戲碼,對彼此不熟悉而有了一連串的衝突。他回憶,從南部轉學到台北的國中,一開始就不順利,當時他對外表不修邊幅,可能跟 ADHD 不在意細節有關:「制服皺巴巴沒洗好,洗澡也很隨便,外表上看起來有點邋遢,當時沒有人教我要把自己打理好,所以一開始同學對我就沒好感。」
住在一起不久,蔡百祥就發現他與母親之間的距離仍然遙遠,「10幾年都沒跟兒子天天相處,她不知道怎麼做吧,就滿冷淡的,我們的對話也常雞同鴨講。」國中老師有次打電話給蔡媽媽告狀,媽媽要兒子坐著聽訓,滿心不服氣的蔡百祥翹著兩腳椅,又被母親唸:「你這樣晃摔倒怎麼辦?」正處叛逆期的兒子衝動回嘴:「摔死了就不用聽妳囉嗦!」
母親把少年的氣話當真,私下打電話給老師陳述:「我家百祥說要自殺,老師你不要再罵他了。」隔天,老師竟把這件事當笑話講給全班聽,「老師用戲謔的口吻說:『這個人好脆弱、罵兩句就要去死,都罵不得啊?』」同學和老師不友善的態度,讓蔡百祥從此被霸凌:「到現在我還記得老師取笑我的樣子,當時我氣憤又難過。」
蔡百祥(中)小時與父母的合照,一家人難得相聚出遊。蔡百祥提供
這件事搗毀了蔡百祥對母親與老師的信任。「覺得老師欺負我,而媽媽怎麼會不懂我?不幫我?沒跟我討論,就隨便跟老師說我要自殺。」從此,蔡百祥把心門關上,不再希冀從父母師長身上得到理解和溫暖,「我學到萬事都要靠自己。」
蔡百祥坦承:「這件事對我影響很大,也是我想成為臨床心理師的原因。」他想知道為什麼同學會霸凌他?霸凌者在想什麼?父母和他的關係為何會走到這一步?在研究所時期發現自己的 ADHD 特質,讓他更能理解小時候的自己,「外人以為我因 ADHD 困擾決定當臨床心理師,其實是親子關係,心理師的訓練對我後來克服 ADHD 特質有很大助益,也能再去幫助其他孩子,算是誤打誤撞走上想要的志業。」
與父母的關係有改善嗎?他表示,其實長大後接受心理諮商並省思過去成長經驗,就能體會到長輩的無奈、心酸與盡力,也看見父母的付出,並學習著體諒。「可能因為 ADHD 特質,我的態度、說話從小都一直很衝,已經對他們不滿,一點小事我就發很大脾氣,所以他們也一被我戳就惱羞成怒。」如今雙親已80幾歲高齡,他認為已經不必強求爸媽反思過去的親子相處方式。某天,蔡百祥發現媽媽默默追蹤他的粉絲團和官方 LINE 帳號,「她一定是關心我的,這樣就好了。」言談之中,蔡百祥正漸漸與過去的經驗和解而成長,慢慢修復與父母的關係。
這個親身經驗讓他在面對 ADHD 孩子時,特別留意親子關係,比如:媽媽跟心理師說,孩子總是故意跟大家不一樣,後來發現孩子只跟「媽媽」唱反調,因為心裡有結,孩子不知道怎麼疏通,只好用極端方法。「只有解決親子問題,ADHD 孩子才能真的改變。」蔡百祥認為。
雖說大學以前的學業都還「過得去」,到了研究所階段,蔡百祥卻踢到鐵板。「ADHD 有個特質,就是不太會做統整、分析的工作。」於是,事情常東做一半、西做一半,思考事情也沒有架構,大學以前的學業只要按表操課,研究所必須自己打造架構,問題就出現了,「曾經被指導老師唸,說我沒有邏輯。」
為了克服這一點,蔡百祥養成了「一再確認」的習慣,不管是要交的作業,還是該上台報告的內文,「我會先一口氣做好,再回頭來調整、檢查,甚至要5次、6次的反覆整理和確認,把內容做到位。」曾經因為急著交作業而出大包的他,體悟到這種穩紮穩打的方法,雖然要花很多時間,卻才能真正幫助自己。
為了達到跟他人一樣的標準,蔡百祥花了比其他同學更多的努力,最後研究所花了5年半才順利畢業。「這個習慣跟著我到現在,演講的 PPT 也會一再確認,才能把架構理出來。」然而蔡百祥認為,這樣的自我要求不是一蹴可幾,像家長總覺得,即使一再提醒,為什麼孩子依然犯錯?因為 ADHD 孩子需要「親身經歷」才會學乖,他指出:「你可以提醒,但讓他有機會承受後果,尤其是那種很丟臉的、會影響他真正想做的事情,有了動機孩子才會發自內心想辦法改變。」他以自己為例,ADHD 愛面子,太丟臉的出包會讓他記取教訓;想當臨床心理師是很大的動力,所以他願意想辦法克服從研究所畢業的難關。
很多家長心中的期望是「等孩子長大,大腦成熟了,ADHD 就好了!」蔡百祥對此抱持保留態度,他認為,ADHD 雖有共同特質,但每個孩子仍是獨立個體,「別人的問題,跟你家不同。」但有一點蔡百祥是確定的,ADHD 孩子大腦發展比平均孩子慢兩年,這種差異隨著年齡增長,會逐漸變得沒有意義:「大班時行為看起來像小班好像很嚴重;國三還做國一的事情有點幼稚;到了32歲,不會有人說你舉止像30歲、沒有32歲的樣子。」所以,現在家長眼中的大問題,到了孩子長大,並不會那麼令人憂慮。
蔡百祥表示:「我會跟 ADHD 孩子的家長說,孩子成熟慢一些、會陪在你們身邊久一點,也滿好的。」當然,孩子長大可能還是會遇到親密關係的挫折、強烈負面情緒的侵擾、不專注造成工作上困難等,「還是建議尋求專業醫師或心理師的協助,」他說。雖然自己是臨床心理師,蔡百祥不諱言,自己至今仍每個月固定找其他心理師做諮商:「聊聊我生活上遇到的困難,挫折感可以怎麼紓解,也讓另外一雙眼睛做督導,確保我工作時維持在好的狀態。」
ADHD 是否需要服藥,一直是爭議的話題。蔡百祥認為每個人的狀況不同,以他自身為例,發現 ADHD 特質時已成年,實際嘗試後,可用行為療法控制,或用臨床心理師學到的技巧與之共處,完成工作、人際等生活大小事,因此一直以來都沒有服藥。「如果家長問我孩子要不要吃藥,我會建議跟心智科或精神科醫師好好討論,沒有一定要吃、一定不吃,這不是二分法,爸媽不要先預設想法。」蔡百祥認為,藥物就是「輔具」,有需要再用即可,臨床上的確看到有些孩子在藥物輔助下較能進步,有助提升自信心和成就感,但這並非絕對,還是要視個別孩子的需求。
蔡百祥認為,ADHD 特質也許是他精力充沛的原因,一旦對某件事有強烈的認同感和動機,就會專注且全心投入,「確認臨床心理師是我想做的事,就會非常有衝勁。」雖然有時會不小心衝過頭,為自己安排太多工作行程,「有時候沒留意,演講時間就打架了。」也會為了排解容易覺得無聊、追求新鮮感的特質,去參加冰上曲棍球、滑雪等刺激性的休閒活動。總體而言,他認為自己的人生很精彩。
「每個人都有特殊之處,我的特色之一剛好是 ADHD,不是人生的全部,家長別把這件事看成世界末日。」
蔡百祥|小檔案
35歲,國立中正大學臨床心理所碩士,就讀研究所時意外發現自己有 ADHD 特質,專長為學齡前 ADHD 孩子的心理治療,開設「蔡百祥臨床心理師」粉絲團,解答網路上家長對 ADHD 孩子的各種疑難雜症,現為沛智心理治療所的臨床心理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