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課　紀念照　向田邦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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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來拍攝紀念照時，大家都會勾肩搭背，做出自然的表情，但在從前如果露出笑容是會被嚴厲斥責的。

我手邊就有一張小學五年級時，在鹿兒島 平之町的家門口拍的紀念照，全家七人神情嚴肅的一字排開。

還記得拍照師傅要來的前一天，我們小孩子就被帶去理髮。我當天一大早便起床了。其實也沒有必要早起，只是因為過於興奮睡不著。我一遍又一遍的將排好在玄關前的鞋子擦了又擦，動不動就跑去摸摸母親前一晚為我們準備好的外出服而興奮不已。兩、三天前，我的鼻頭長了顆青春痘，即使拍照的日子已近，卻沒有好轉的跡象，我不時擔心的用手去抓，反而讓它更加紅腫。父親見我又是用冷水敷、又是愁眉苦臉的照鏡子，責罵我：「又不是要拍你的鼻子。」

母親趕緊央求父親：「拜託今天請不要發脾氣，你一生氣就會影響到孩子們的表情。」

「我什麼時候生氣了，你在胡說些什麼！」父親已經是怒火衝天了。

五歲的妹妹興奮的跑來跑去，結果從玄關前的石階上跌下來，擦傷了膝蓋而哇哇哭叫。

「我會瞞著你父親，請照相師傅將你鼻子上的青春痘修掉。」

我正因母親的安慰而鬆了口氣時，照相師傅剛好帶著助手上門了。

鹿兒島即使冬天也很暖和，因此我們決定到庭院拍照。先是從客廳搬出兩張椅子讓父親和祖母坐著，然後排定父親的旁邊是弟弟，祖母的身邊站著我和妹妹，母親則是抱著小妹站在後面，完成照片的構圖後，我已經覺得整個場景十分好笑。

首先，又不是過新年，好端端的一個大人，居然頭上蓋著外紅裡黑的布，鼻尖冒著汗珠的鑽進鑽出。這已經很好笑了，而他還高舉著一個好像煎蛋用的銀色東西。一想到待會兒裡面會「ㄆㄥ」的一響，冒出白色煙霧，我就因強忍著笑意而渾身顫抖。

父親穿著印有家徽圖案的傳統褲裝，一臉嚴肅的整理鼻下的鬍子。祖母從袖口取出草紙大聲的擤鼻涕。

不知道是否以前的人都如此，還是只有我們家的人這麼做──擤過一次鼻涕的草紙絕對不會丟掉，而是收回衣袖裡，等風乾之後再度拿出來摺疊使用。

一向愛笑的弟弟終於忍不住大笑了。

「男孩子不可以亂笑！」父親才罵完，鎂光燈便閃了，我們家的混亂景象也終於告一段落。

然而如今再看這張泛黃的相片，卻發現照片中，穿著金色扣子制服和黑色長靴的弟弟，握緊了小拳頭，強忍著渾身的笑意。更仔細的端詳，似乎從七個家人的身後，可以看見原本不是拍攝背景的櫻島影像。因為我好像聞到了茂密生長在後山上，颳大風的日子會被吹落，敲打我們家遮雨板的橘子和枇杷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