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課 甜蜜如漿烤番薯 張曼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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小時候回家的路上都要經過一片番薯田,綠油油的番薯葉長得好茂盛,大人說這些葉子是要給豬吃的,我們吃的是埋在地下的番薯。我家裡並不常烹煮番薯,只好在菜市場裡買一包用糖熬煮的竹山蜜番薯,黏黏的,曾經,咬一口就黏下了我已經脫搖的門牙。
最讓人期待的還是天冷以後的烤番薯,賣烤番薯的都是推著車的老人家,穿一身洗得泛白的藍色厚棉衣,搖一節嘩啦嘩啦的竹子,我們一聽見便圍攏過來,一塊錢、兩塊錢就可以買一個肥肥的番薯了。多年之後,我挑了一個肥肥的番薯,老闆慎重其事的秤了秤,說:「五十元。」我嚇得半天不敢伸手去接,一塊錢是怎麼變成了五十元的?母親每次聽見我花那麼多錢買一個烤番薯,都替我不值,她說五十元可以買一大袋生番薯。
家裡的番薯多半都是煮稀飯吃的,這還是在「清粥小菜」的情調瀰漫開來之後興起的,母親去吃過一碗「地瓜稀飯」,問出價錢之後,當下就說,她的五十元生番薯可以煮一個月的地瓜稀飯,於是,每次吃地瓜稀飯都覺得是一種賺錢的行為。番薯煮得將化未化,白色米粒也熬出了番薯的甜香味,我喜歡從稀飯裡挑出糯爛的番薯,滿滿咬一口,既不會掉牙又好滿足。
地瓜湯是番薯壯烈成仁後的另一道美味。那一年為了泡溫泉與朋友入山去,山上霧氣濃重,寒意刺骨,一個轉彎,山道旁懸一盞燈,上面寫著「地瓜湯」三個字。我們下車,在絲絲細雨裡鑽進空無一人的小店,爐灶上煮著地瓜湯,鍋旁豎著牌子:「十五元,請自取。」我們一人一碗加了薑的地瓜湯,吃得臉頰潮紅,整個身子都暖起來。老闆始終沒出現,我們付了錢繼續上路。泡完湯回程時霧開了,一路下山都沒看見那個小店,後來再去也沒遇見。我和朋友常常提起這件事,笑說我們闖進了聊齋,吃了蒲松齡的番薯。
今年,我在春日的最後一道冷空氣裡下車,停在一間幽暗的小店門口,對著一整排垂掛如魚的番薯,扯開嗓子喊:「老闆!要買烤番薯呵。」老闆娘從暗處走出來,戴上棉手套,她問:「要幾個?」我喋喋的說著,不要紅的,要黃色的呵,我要烤得很軟很軟,有蜜油流出來的那一種。老闆娘會心一笑,戴著手套的手探進甕窯,熱騰騰的番薯在她掌上滾來滾去,像剛剛捕捉住的黃色小老鼠。我捧著烤番薯,香味撲鼻,那是我最迷戀的甜蜜如漿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