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藝術教育,我想說的其實是......

關於藝術教育,我想說的其實是......
李樂倫的「黑眼」photo credit: 周雪君

我們想讓你知道的是

「其實有藝術才能的同學,每家學校都有,無論是主流或特殊學校,不會是我的學校特別多,只是制度以至社會都不大鼓勵他們在這方面發展。香港就是太傾向某些價值,埋沒了多樣性。」

你聽過35張畫紙的故事嗎?

一所聲稱很重視創意教育的學校,規定老師上視藝課時要去校務處取畫紙,而且必須做記錄,如果一班35人就取35張。

老師:因為要示範,可以拿37張嗎?

校務處職員(黑面):示範用一張夠了吧。(結果老師就拿走36張畫紙)

為學生開一扇窗,多一個可能性

來到另一所學校的視藝課室,它大約佔整層5樓的一半面積,逢星期四放學後會有1小時薈藝班,只有7名學生,各自專注自己的創作,說是視藝課,更像一群藝術家的創作室。當中一人畫畫,一人做陶藝,三人用電腦繪圖程式創作,另外兩人以紙皮,分別砌出貨車和鐵甲人頭盔——毋須起稿。在這群小藝術家中,不乏教育局全港中小學生視覺藝術創作展金獎得主。

李樂倫憑中國書法「黑眼」奪2016/17中學生視覺藝術創作展金獎。與其說是中國書法,其風格更近似日本近代的「少字派」書法。

他的視藝老師兼班主任伍國平(伍Sir),完全不懂寫書法,在澳洲唸藝術,主修攝影,對紀錄片著迷,整個藝術訓練以西方藝術為主,問他如何教出樂倫這個金獎,他會答你:「就是因為我不懂書法才行,我懂就可能會箝制他們的創意。」

情況一如他教的另一名大獎得主,已畢業的莊曉豐(2012/13年度大獎),同樣憑書法作品奪獎。樂倫和莊曉豐,以至薈藝班裡另外6位同學都有一個共通點:在很多人眼中,他們有缺憾、弱勢、不健全——分別有自閉症及智障。

「樂倫被判斷為自閉症,但我不覺得他有問題,他自己不覺得有問題,他可能是高功能自閉症(High-functioning autism)。在我心目中,樂倫是其中一個最聰明的學生。」伍Sir說。

P1250235
基順學校的視藝課不時走出課室,會讓學生做裝置藝術,也會外出拍短片。在老師設計的課程規劃中,發現不同人在不同媒介的才能,加以培育。如果只是追求分數、考試過關的學校就很難有這個空間了。伍Sir說,有幾多創意是石頭爆出來?無日本書法介紹就不會有「黑眼」,必須是大環境容許,且有相近的東西去誘發創意。photo credit: 周雪君

這裡沒有天才,也沒有奇蹟。樂倫跟其他得獎同學一樣,不是靠彩數、「撞手神」,而是一步一步走過來。他寫過泰山刻石、甲骨文,也寫過字帖,跟隨過傳統書法的步伐,也嘗試過許多非傳統的創作,例如用螢光筆/水彩筆寫字。

在寫下「黑眼」前的兩個月,伍Sir向學生介紹日本書法大師井上有一。「我不懂書法,但有一定藝術訓練,在宏觀大方向上會有看法,注重擴闊學生的眼界,刺激思考。好像介紹井上有一,我的理解是他的運筆幾乎是敲撞在紙上,令我想起波洛克(美國著名畫家Jackson Pollock),那是很存在主義的。波洛克的畫作,重點不在製成品,而是action(動作)。你可以從他的畫看到他創作時的每個動作,所以叫做action painting。井上有一的字,有著同樣的撞擊效果。」

「我希望為學生開一扇窗,增加一些可能性,是否做到好作品得靠他們自己,他們有自己對藝術的感覺。」樂倫的「黑眼」就是在這背景下產生出來。

14681700_1174846262590233_76476570095704
井上有一作品「花」系列之一。 伍Sir對井上有一的理解:「井上有一是自成一派的,他的『花』字作品,仿如出自孩子的手,但他的另一些作品又非常沉重,你可以從作品中感受他運筆的力度,他獨特的生命際遇令他產生出這些作品。我會將這些解讀傳授予同學,我自己不會做,因為我的藝術創作是另一個範疇,但我喜歡看、嘗試理解。」

我問樂倫「黑眼」是什麼意思,他帶點害羞的說:「其實我都不知道,當時想起就寫了。」

然而,可能是有意思的,因為「黑眼」原來有「下聯」。伍Sir說,他一寫完「黑眼」,接著就寫「背反」,都是帶點深沉,反叛的感覺。運筆有勁,墨色局部化成黑壓壓一團,點劃間又留下「透氣位」,既有震攝效果,有帶點神秘感。

李樂倫-書寫的藝術-1617-4
李樂倫的「黑眼」。photo credit: 伍國平
李樂倫-書寫的藝術-1617-6
李樂倫的「背反」。photo credit: 伍國平

「他寫成的一刻我已經很開心,那是一份看到藝術品的喜悅,我說一定要裱起來,那時還未拿去參賽。我知道他一定行的,果然拿了金獎。」教了樂倫十年,一直覺得這學生又純又聰明,終於奪獎,讓伍Sir開心了好幾個月,到今天說起還是一臉老懷安慰。

主流學校 vs 特殊學校

那麼視藝教育要不要分主流、特殊學生?

「我認為這些孩子在視藝室有兩重身份,既是藝術創作者,也是有特殊需要的學生。在藝術的層次,我不覺得他們跟一般孩子有太大分別,在語文或數學課上會有差異。他們的特殊需要主要在於行為和對世界的理解。」

自閉症的同學會習慣性地做同一件事,例如不停畫地鐵站,巨細無遺,每一層有什麼都畫下來,伍Sir認為,畫幾幅不成問題,但一生不斷重複做同一件事就有點浪費了他們的能力。

「我的角色不是強迫他不要做某個選擇,而是帶來更多可能性。跟他說,不如試試畫人。」

同一道理,為了增加學生的可能性,會要求他們把作品展示,還要定期討論,那跟大學裡的藝術評賞分別不大。其實伍Sir就是要將自己在澳洲讀藝術的一套搬過來。

「把作品放出來,我在澳洲讀藝術時也是這樣,目的是鼓勵表達。好與不好的都展示。有時作者以為不好,但觀賞者可能找到意思。」

「讓同學多觀察其他人的作品,避免他們關在自己世界,要讓他們交流。」

哥斯拉的「藝術評賞」

上學期伍Sir與視藝班同學做了哥斯拉「藝術評賞」。不要以為哥斯拉兒戲,背後有很多研究。伍Sir先是看中同學喜歡哥斯拉,為了幫助學生做評賞,他利用電影分鏡的方式引導觀察,把不同的角度的哥斯拉放大,在同學間引發一大串討論:

哥斯拉是什麼顏色?綠色?不是,哥斯拉誕生時,電視電影還停留在黑白年代,牠是灰黑色。綠色是受到西方飛龍傳說的影響。

那哥斯拉不是龍嗎?不是,牠是海裡的怪物,是日本人在原爆後種種恐懼情緒投射出來的角色,牠體內有原子氣體(atomic breath),有很大能量。

原來哥斯拉有耳朵,很細小,有點像史力加。哥斯拉的牙不像大白鲨尖銳,是圓圓鈍鈍的。

一位同學問:哥斯拉有沒有「何B仔(男性性器)」?原來最初沒有定義,後來在歐美,多數人認為哥斯拉是雄性。